文|黃彥菱(中興大學中文系四年級)
初讀蔣勳〈山盟 如是機緣、可以橫絕、大度山三則〉一文的時候,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動。作者先是由紗帽山開始,一路娓娓道出他與山之間的種種點滴,不管是山的樣貌,還是因為廟宇所帶給他的啟發,使他明瞭了悟與不悟,不過都是機緣。再緩緩帶出生命的意義在於能靜,在萬丈紅塵裡,那些紛紛擾擾,不過都是亂紅過眼。唯有替生命找到安頓處,這顆心才能真正靜下來。
那種感覺像什麼呢?就好像王國維講的治學三境界,在生命久動不安的狀態下,找到屬於自己的停靠處,也是一份專一的心情,讓我們明白了這一生只能許給一座山。陶淵明一抬頭就看見了終南山,蘇軾則對廬山發出讚嘆之聲……是不是因為他們在山中看到什麼?或者找到了足可安頓自己生命的那處停靠站?
在中國人眼裡,山有著停止、恆定的意味。《易經》上說艮卦為山,象徵靜止。蔣勳則引用儒家說法,直接指出:山便象徵了生命久動之後的息止,是紛亂中的僻靜之處,是靜定與沉思,是專注於一個簡單的對象,從紛擾中退下,知道停止的意義,知道一生只能捨給一座山……
其實每個人心底都有座山,不過樣貌有異。我住在半線,從小爬的是八卦山,看的是遠方連綿而過的中央山脈。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上八卦山看大佛,對這座山的印象倒不是很好,聽身旁長輩說起這座山上曾死過不少人,加上當時八卦山的環境太過陰暗甚至髒亂,山給我的初次印象難免不佳。如非前些年的整修,我應該不想再上去。印象中當年走過的那條階梯,附近還有防空洞存在的,整修後就隱入林蔭之中了。至於那條不過百來個石階上下的階梯,這些年它有了一個稱呼:文學步道。
步道是走向大佛的途徑之一,但我偶爾會在中途轉向其他的林間小道,而不依循階梯而上。心情略差的時候,或者想登高往下鳥瞰的時候,我會一個人在黃昏的時刻拾階而上,偶爾我自己會覺得有些可怕,畢竟山中一向僻靜,往來人煙稀少,附近翠竹搖映,啥時會蹦出什麼人或動物來,我也不能預知。但我依然要登山。
既然說到生命中的山,少不得也要提到石德華女士那篇〈城中有座山〉。
小時候從海邊外婆家返家,平快車匡啷匡啷一小時半車程,窗外移樹走雲,時光難免遲滯,每當過了大肚、過了追分,父親就教我們三姐弟坐到左邊的位置,叮囑著:看山,山上大佛出現了,就到家了,注意了,看山,看大佛……
在那樣的時刻,還有什麼省籍情結、政治風煙?遠從湖南而來的父親,用強壯手臂圈護三個子女趴在窗邊,透過車窗外黃澄澄秋光下富饒的平疇田野,全心全意尋覓一座山頭,而山下,就是我們的家。
父親去世很多年了,但我相信,他幽渺的魂魄想回家,飄搖於敻袤浩瀚宇宙,他一定全心全意,在認一座山。
我每次看見這樣的文字,心頭不經意就會浮上每個人心底都有座山的話。到底是移情的緣故,還是人與山之間的盟約,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依稀記得,在瞬息萬變的千丈紅塵裡,知道一生只能捨給一座山……
█ 蔣勳,〈山盟 如是機緣、可以橫絕、大度山三則〉,收於文建會主編,《閱讀文學地景.散文卷》,臺北市:聯合文學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