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文蕙(中興大學文學院鹿鳴文資中心行政辦事員)
記得還是個留學生的時候,每每課業之餘,我最喜歡自己規劃時間與行程,訂購旅館和火車票,在法國各地到處旅遊。走過了莊嚴的諾曼地美軍公墓、由教皇宮俯瞰的亞維農、充滿花香的普羅旺斯,和陽光普照的馬賽,在08年的4月,我來到了巴黎近郊的小鎮:夏爾特。
和許多法國的歷史重鎮比起來,夏爾特是個友善美麗的小城,不同於我所就學的巴黎,夏爾特佔地為巴黎的1/10,當地人口也只有巴黎的1/55。雖然是個十足的小城,卻有滿滿的人情味與優美景色,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和巴黎聖母院比起來一點都不遜色的夏爾特大教堂;這座在12世紀完工、已被規劃為人類文化遺產之一的建築通常被認為是法國歌德式教堂的最經典之作。而長期在這座教堂的莊嚴坐鎮下,夏爾特也發產出另一個重要的手工業:彩繪玻璃。
不論是白天或夜晚,在由岩石推砌成的天主教教堂內總是陰冷灰暗,而窗櫺上的彩繪玻璃經由外部陽光的照射,為來此祈禱的人們華麗地重現了聖經故事上的事蹟與人物。在陰暗的教堂內,當這些炫麗繽紛的光影灑落下來,不但自中古世紀以來就被信徒視為「神蹟」,而玻璃上高雅且神祕的「夏爾特藍」,其名聲也在彩繪玻璃界行之久遠。難怪有人說歐洲的大教堂就是中古世紀的綜合論文,結合了當時的法律、哲學與宗教,它就是石頭和玻璃所作的聖經,也是平民閱讀的書本,更是專業學者直觀的百科全書!
因為自助旅行的習慣使然,我來到夏爾特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遊客中心蒐集此地的旅遊資料。到那時我才發現,除了白天可以欣賞此地的建築與人文風情,自03年起,每每春夏二季,即是夏爾特的光影節(La fête de la Lumières),入夜後的夏爾特,將會於古老的建築上投射動態的彩色燈光,配合著相對的音樂與音效,就像是彩繪玻璃上的莊嚴人物於夜中甦醒走下窗櫺。在夜與光的渲染,同樣的街景都換上不同裝扮,中古世紀的建築將為我於此夜披上彩衣!
縱使已是春季,但入夜以後,天氣依舊轉成微涼,偶爾飄點小雨,但也都只下個幾分鐘。優閒地吃過晚飯後,我便穿上禦寒衣物,準備漫步到各景點,欣賞每棟建築在夜晚的新樣貌。
雖然來到法國已有段時間,看著這些我開始習以為常的歐式建築,竟在夜晚的光影投射下,慢慢浮現出古書上或是聖經上的人物。就像是仙女施法後的灰姑娘,用炫麗的花紋和顏色,在我眼前重現他們的故事,也再次驚豔我的心。夜,籠罩著整個天空,我彷彿走入了永無止境的陰暗教堂,而夏爾特各街景:學校、鐘樓、歌劇院,甚至是市長官邸突然就像一面面特大號的彩繪玻璃,向我展現著「神蹟」。色彩順著建築本身的線條,做著千變萬化,也向大家訴說著歷史文化的變換。我突然發覺:如此燈光與建築結合的光影藝術,如果是在臺灣,肯定也會大受歡迎。可是我們卻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做出類似的展出,不是因為科技不如人家,而是我們沒有每每走在路上,就能在街角轉彎處遇見中古世紀遺留下來的建築的機會、我們沒有這樣攸遠的歷史教育,我們甚至沒有如此深刻的自我認同。
對法國人而言,文化與藝術早就是他們生活的延伸,他們最自豪的地方就是擁有這樣傲人的歷史和藝術為後盾,進而去延續跟發揮。今日這樣投射的燈光展是絕對新穎的,可是在傳統與現代藝術的結合下,為了可以準確地把光線投射在繁複的建築上,除了要精確計算投攝角度所會帶來的誤差、牆面本身的顏色所會造成的色差,這些藝術家還需要花費多少時間來研讀那個時代的線條設計和藝術文化。甚至是當時繪畫的色彩運用,才能設計出與哥德式建築牆面相稱,繁複又華麗的燈光藝術主題,同時又不會令展出顯得突兀怪誕。這些藝術家運用了今日科技,驕傲地把曾經風華一世的宗教、歷史、戲劇、傳統,再次傳達給今天已經習慣閱讀影像的年輕人們。
一直到數年之後的今天,當我回想起一個人走在夏爾特夜晚的巷弄間,與牆面上遊魂般的光影古人擦肩而過,彷彿身歷其境地做了一次時空之旅,期待著在下個街角的轉彎處會有什麼樣的驚喜等待著我。我突然領會,旅行並不是一定要購買飛機票,大費周章地提著行李;有的時候其實一本書、一幅畫、甚至是一個夜晚,都可以帶著我們跨越時空,神遊於另一個境界與國度。就像是在夏爾特的那兩天一夜,我很開心地在這個小城,再度看到自己在法國求學時最想要學習的東西:那份對自己原生文化的萬分驕傲,和擅用現代科技,自由翱翔的萬般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