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湘玲(中興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三年級)
他身兼多重身分,涉獵的藝術範圍廣泛,是作家也是畫家,年輕時期更曾立志成為生態攝影者。目前外界定義他為自然寫作作家,或是歷史小說家。他認為藝術創作是他的治療方式,也是他選擇的生活方式。源自於童年生長的農村記憶,使他對於臺灣歷史、自然生態有著無法割捨的情感,他將這分熱情凝結成一部一部的作品,他是──王家祥。
一場由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和臺灣文學研究所合辦「自然、科技與臺灣文學電影裡的「環境」課題與社會規範」整合型計畫之臺灣文學作品研讀會(二),邀請了作家王家祥為此次活動的主講人。活動過程中,他談及作品中的歷史與生態,言語之間不只透露了他如何思考自然與文明的關係,也展現他貼近自然的生活哲學。
一個會說故事的人
活動一開始,研讀會主持人申惠豐老師介紹王家祥是個相當會說故事的作家。他說故事的功力,曾讓一位著名的歷史學家看了他的小說之後信以為真。個性淳樸也有點率性的王家祥,面對歷史學家的說法時,他只是簡單回了一句:「那只是小說。」他以生活實踐的方式表達對自然生態的關懷;創作風格雖然樸實,卻將他對臺灣歷史、生態的想法建構於他的歷史小說中。
曾就讀中興大學森林系的王家祥,談及大學四年的生活都依靠學校的園藝工讀來維持。印象最深的是當時應徵工讀的條件就是需要會拿鋤頭,而王家祥從小生長在農村,拿鋤頭對他並非難事,也因此獲得了工讀和住宿機會。
因為生長於農村,王家祥從小就對自然界的生物不陌生。小時候會放掉父親抓到的老鼠,也曾為了保護果樹上的鳥巢和鄰居小孩打架,蛇對他而言也是常見的動物。他認為童年的種種農村經驗為他奠定了往後人生的走向,小時候喜愛塗鴉、創造故事,以及對於生物的愛護,皆能一一呼應他成長之後所做的事情。
談到如何從生態跨足到文學,王家祥表示他並沒有刻意去做什麼。大學時期參加自然生態保育社,因而結交自然保育界的朋友;又因參加學運,曾為黨外雜誌「臺灣新文化」匿名寫稿,並且結識了「人間」雜誌的前輩。當時所參與的社會運動,以及王家祥笑稱的「對政治的一點點憤怒」,令他決定寫出臺灣歷史。
一個會說故事的人,從而由生態轉向書寫創作,成為會說更會寫故事的人。
追尋矮黑人,看見臺灣歷史的另一面
此次研讀會的研讀文本《小矮人之謎》、《魔神仔》兩部作品,以矮黑人的傳說為題材,深具魔幻色彩,故其歷史小說亦被稱為魔幻歷史小說。
為何會以矮黑人這個傳說中的族群作為書寫對象?王家祥認為矮黑人和臺灣的歷史息息相關,賽夏、阿美、排灣,以及其他族群的傳說中,皆能尋找到矮黑人留下的痕跡。因此他透過田野調查、資料的蒐集,試圖去了解一個被臺灣長期忽略的歷史部落。
那是傳說嗎?矮黑人存在過嗎?雖然王家祥無法證實矮黑人的存在,不過有一次,他曾與他懷疑是矮黑人的人接觸過。當兵時,同梯次中有一個矮矮黑黑的原住民,不識字也說不清楚自己來自哪個部落。王家祥和別人相較之下,不會欺負、排斥他,又受班長交代每個莒光日都要幫他多寫一篇作文,所以和他建立起友誼的橋梁。
這個王家祥懷疑是矮黑人的原住民,在一次體能測驗中破了全師的紀錄,才不再受他人排擠。並且贏得一個稱號:「無心臟的人」,用以形容他奔跑時,不受身體限制之快速。
在新兵訓練後,「無心臟的人」想和王家祥保持聯絡,但因不識字,無法留下地址,家中又沒電話,最後畫了一張地圖,地圖上畫著一隻大鳥,有山有河。但是,當時不識字的人其實不多,加上他畫的那張古老式的地圖,使王家祥更相信「無心臟的人」可能是矮黑人族群中,忍受不了山上資源不足而逃下山的其中之一。
王家祥也曾質疑地圖的真實性,但是在一次偶然中,他在臺東山上去到一個名為大鳥村的部落,使得他不得不相信這張地圖的真實性。只是之後再也沒遇見地圖上其他指示的地方了。
蒐集資料的過程中,王家祥也聽過幾次別人與矮黑人的接觸經驗。這一切都令王家祥相信矮黑人並未在臺灣這塊土地上消失,只是與其他族群混血過後,而漸漸被同化。我們聽起來或許感到不可思議,但對王家祥而言,那確實是曾發生過的田野經驗,並非虛構。只是轉換為小說題材之後,內容的確改寫過,不過小說中的事件卻是真實的。
真假之於小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家祥透過蒐集資料、田野調查,接觸到歷史的現場,並藉由小說重現他所了解到的臺灣歷史。王家祥也表示,因為有生態及歷史的知識資源,才更了解什麼是重要的線索與文獻,這點亦是他跨足文學之後所體會到的。具有他人所沒有的知識資源,也豐富了他的小說創作題材。
綠色嬉皮的生活
近年王家祥甚少動筆寫作,除了身體難以負荷創作時的日夜顛倒外,主要是他將生活重心放在藝術治療方面。治療什麼?是在面對現實時所面臨的挫敗。談到生態環保方面,王家祥顯露出憂心焦慮的表情,雖然現今環保意識抬頭,但仍有許多問題尚待解決。舉例汞污泥問題,曾到過污染現場的王家祥不禁搖頭表示:「如果要活得快樂,最好不要碰觸環保議題。」因為一旦了解目前的污染狀況,很難過得輕鬆自在。
目前專注於藝術治療的王家祥,定居於臺東縣東河鄉的都蘭村。王家祥笑稱那裡住了很多「奇怪的人」,那裡是一群文化人的聚集地,每人皆有逃離至此的原因,過著各種嬉皮式的生活。王家祥稱自身的生活方式為綠色嬉皮,也就是盡量做到以環保為原則的生活方式。
只是在自然與文明之間,王家祥如何取捨?他認為畢竟自己已經接受過文明教育,很難真正做到不用水、不用電的隱士程度,只是在生活中多一些對自然的關懷。因此他選擇不住水泥屋,而是住在露營車中,這也成為他所經營的民宿特色。
生活中也不缺乏率性,王家祥笑著說,因為露營車外的雜草長得很快,但除草卻是相當累人的事,所以他常常就放著讓草隨意生長,結果訂房的客人往往看見雜草叢生的模樣,就要求退房。
面對現今高競爭力及資本主義的社會,王家祥雖說自己是個逃離者,而在都蘭這個地方尋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生活的方式。或許那並非逃離,而是了解自我需求後,選擇了適合自己的生活風格。
自然寫作並非只有一種追求自然的方式。有些作家以捍衛的姿態愛這塊土地,有些作家以生活徹底實踐的方式宣揚其生態理念,也有像王家祥在文明與自然之間取得自己能夠接受的共處方式,成為一套獨特的生活風格。不管方法為何,不變的是他們在作品中展現出對這塊土地的關懷與熱誠,一直感動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