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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嫁紗

文|何昊靜 (中興大學中文系二年級)

金黃色的阿勃勒與夜色糾結,指尖滑過那充滿刻痕的身軀,感受它傳達的記憶脈搏,那年夏天,我在臺南和你相遇,卻忘了給彼此留下點什麼,伴隨細雨霏霏,緊盯著窗外如出一轍的車站身影,雨水模糊視線,我看不見未來也不能回首過去,彷彿被隻身放逐在時間的荒原中,隨著列車來回流竄。

初醒的晨光,透過混濁的空氣,靜靜落在紅線與藍線交錯的《文學概論》,雜亂無章的字跡,過度勞累而逐漸模糊的雙眼,隔夜的佛手柑還在持續失溫,我顫抖著雙手想抓住一絲春光佐茶,卻得到黃金雨無聲的回應。想當年黃巢屢試不第,憤而寫下《不第後賦菊詩》,百花盡殺的秋天,唯有菊花綻放滿城的金光,阿勃勒沒有恨,靜靜地用它以為最輕的重量,壓在心中最深的地方。那年與它在臺南邂逅,紛飛的花瓣宛如梵谷〈星夜〉,燃燒最後一絲靈魂,留給世人純然卻燦爛的風景,那一刻我選擇靜默,不讓任何事物干擾它的優雅,直到太陽緩緩沉入夜晚的溫柔中。

經歷許多波折,輾轉來到中興,早讀的老習慣將我拉出溫熱的被窩,投入晨光的懷抱,摩斯的落地窗異常透亮,多少次讓睡眼惺忪的麻雀,以為再近一點就可以嚐到鬆軟綿密的歐母蛋堡,到頭來卻撞得渾身是傷。陽光如金粉般灑落在小麻雀的身上,只見牠虛弱蠕動著,掙扎地拍動翅膀,擺落人間的沉重展翅高飛,留下茫然啃食蛋堡的人們。鳥兒離去留下一縷金絲,那是天使的金光,還是上帝的繃帶,那股溫暖替鳥兒聊慰創傷,灌注夢想,陪伴牠義無反顧地飛去。冒汗的柳橙汁隨著吸管輕巧地爬行,剛登陸舌尖便波濤洶湧,挾帶著特有的酸,毫不客氣的往心頭鑚,臉頰開始失控的分區抽搐,嘴角的抖動牽連著眼尾,穿越太陽穴直逼腦門,孤寂感在一瞬間蔓延開來,離家至今從沒感受過這種無助。掐著略微柔軟的木桌,牙床微微滲出鐵鏽的腥味,我別過臉忽略理智的潰不成軍,穿上外套遮蓋胸前的ㄧ片濕潤,快步走出,把曾看過的美麗風景拋在身後,關起心中的大門,告訴看門狗,如果寂寞再來就把它趕得老遠。

夏天獨有的濃烈色彩,總會讓我想到身在臺南的你。曾經我們並肩在樹下,欣賞著季節的費洛蒙,替蔥綠的樹梢鍍上金身,奶茶色的疤透著麻杉闖入我的視線,你輕輕地按住我的肩膀,堅定指間流漏了出走的渴望,離開絕望的家還有掛念你的友人,自顧自的走去,那時多麼希望能留住你,然而事實是我更早離開你,銜住苦澀匆促的踏上無涯的旅程。但在心中仍然惦念著,那年兩個青春的生命和夏天一起巧遇阿勃勒,任由花瓣落下直到完全包覆每吋肌膚,你說這是花神做得嫁紗,織入人世間所有的快樂,穿上它就可以許身給遠方的幸福,我說,你是男生怎麼會穿嫁紗呢?你微微笑,低頭不語。

火車疾駛過稻穗飄揚的嘉南平原,空氣中豐收的香氣刺激著每一吋嗅覺神經,當印著臺南字跡的鐵牌快速略過眼前,心就像下了錨一般平靜安穩,手中乘載思念的車票,被自動剪票機吸入,所有的奔波疲憊隨之灰飛煙滅,出了車站,那抹熟悉的微笑迎面走來,你說自從我離開學校後,就沒人陪你看阿勃勒,我笑笑的說,沒有阿勃勒,在你出生的苗栗還有五月雪阿!哪會懷念這場黃金雨?你給了我意味深長的沉默,坐上機車我們決定出發尋找失落的夢土。

如同ㄧ年前的落英繽紛,我笑著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花也是啊。你思索著淡淡的說,如果有一天,這些花都不在了,你還會記得它們嗎?我給了肯定,停了一會兒,你慢慢的說,那如果我不在了,你會記得我嗎?我回了過於誇張的狂笑,接著又是連鎖的靜默,這次很長,直到深夜的被濃霧浸濕的瀏海,安安穩穩的蜷臥在你寬廣的前額,沒有語言我們用赤裸的靈魂對話,傾聽來自生命核心的吶喊,你全然的開放任由我穿梭每一個內在樓窗,閱讀那些欲言又止的不堪,直到遠方的丈青色泛起一絲血紅。經過許多時日,接到你隨生日卡附上的短箋,說著你和你的他有多麼幸福,不被家裡接受所以選擇遠走他鄉,不敢奢求祝福,只希望有機會再與我共會黃金雨,ㄧ起穿上花神的嫁紗,那時的我們都會很幸福。

緊握著信箋,直到手汗暈染了黃色油墨,油墨和著眼淚流入心坎,夕陽餘暉側身穿過百葉窗,飄落在空盪的茶碗中,是天使嗎?這畫面似曾相識,沒入安樂椅中,點點金光,我看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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