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誌遠(中興大學中文系四年級)
關於臺北,好一座孤島。島國的人民似走入夢境,光影錯落映在臉上,夜之臺北彷彿才要展開一場嘉年華。
臺北這城的記憶,總是夜裏的光景先浮現,想這或許是與每每踏入這城時,常是夕陽將落,華燈初起有關。有時是剛下課便前往壽德大樓,那個彷彿一家一家補習班堆疊起來的高樓,每間教室密集的桌椅,填滿了來自各處的高中生;有時翹掉補習看場電影後,便往樓上的遊樂場竄動;或與朋友閒聊,在那個入夜後便鬼影幢幢曖昧不清的公園。後來想想,其實更多時候是在炎日當頭,低頭快步於臺北街道,總是快快遁入一棟大樓,又速速潛回地底捷運站,於是關於臺北的白晝記憶竟也走成一張只剩殘影的相片。
西門町,少男少女的集散地,可以看到臺北縣市各地剛下課的高中生,有時一群高中生堵在電影院門口討論著要看哪部片,售票員就會透過麥克風嚷嚷著:那群不要擋在門口阿,沒錢就實踐課本上的英文單字,windows shopping,有時則坐在路旁的鐵椅上,看到老伯對著高中制服少女比個三,少女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轉身離去。那時我們總先潛入萬年樓下,吃那個在閣樓上的排骨飯,然後再往頂樓的湯姆熊去,PK投籃機或太鼓達人,西門町於焉成為一座高中生的地下堡壘,高中生建構起他們的城堡,當起城堡裡的王。
另一個聚集著臺北各地高中生的地方,在臺北車站前的南陽補習街、光南書局、還有總是不難看到小強的便當街,高中生大概都練就一身功夫,眼盯單字卡背誦,腳步卻能穿梭自如人潮中。有時補習班點完名便偷偷翹頭,搭電梯時遇見同是翹課的高中生,兩人便會心一笑。沒人一同翹課便混入書店,新光三越再過去一點,整條街上都是書局,抓本書名聽起來高深或者人名隱約聽過的書,便假裝文青般地啃食起來,後來在校內作文比賽胡謅了些書上提過的句子,竟也得了名。若是友人一同翹課,便信步走到新公園蓮花池旁,學習什麼叫性別多元,那兒多的是穿起女裝雌雄難辨的男孩,或看新光三越在夜裡那樣傲然挺立地閃爍,友人就一副女性主義的口吻說:這簡直是陽物崇拜嘛!然後就假惺惺跪在那膜拜了起來。
朋友Y曾說認識一座城市最快的方法,便是戀愛。那時我們只笑說,不知道這又是在哪個廣告文案上看到的,卻沒想到實踐的人是我。我卻只是再認識了一次臺北,居於臺中,這島的肚臍,仍是在大學沒課的日子便趕著車回到臺北。這次認識臺北的方式換了個位置,從機車後座開始。縱使高中時常往返臺北,但仍只是去了那些公車、捷運到的了的地方,從不記下路名,只記得地點,要去北車、西門町、市政府……。在機車後座卻得開始記起路名,「你要去士林,看到這棟大樓後要下橋,要去東區要看地上的標誌下橋,接市民大道……」戀人要我記下每次出遊的路線,臺北上方便開始浮現出遊的路線,經過的建築、公園、綠地、高架橋、站牌、特殊造型的路燈,另一個城市於焉悄然成形。
臺北於是有了另一個解釋。士林夜市,為了路人吵架的地點;陽明山,在機車差點拋錨的地方看夜景;市民大道,深夜遊蕩的道路…。彷彿每個地點、路段有了故事,有了重量,忽然想把這地圖折成一方紙條,妥妥帖帖塞在外衣口袋,厚實且緊貼我的肌膚,如此便可完整感受整個城市深沉且溫熱的記憶。。
只是我們走得越深,距離就越遠。
後來各自走出這記憶之城,關於臺北的景致便模糊起來,開始指認不出的地景,唯有想起你時,城市的光景才得以完整。這城尚在重建,於是便在想與不想之間構築自己的城市地圖。流連,然後獨自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