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湘玲(中興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三年級)
那一年你趁著房價下滑,將自己儲蓄多年的積蓄全砸在這間40坪的小公寓上頭。交屋那天,你帶著她來到尚未裝潢、空蕩蕩的公寓內,問她是否願意和你一起佈置這空曠的小屋,讓這裡成為你們溫暖的窩。「Would you merry me?」你握著她的手問著。而她在驚喜之餘,不禁淚眼盈眶地向你點了點頭。當時屋內充滿著你們的未來的閃耀光芒。
那一年我剛考上大學,恰好正是你和她居住的那個城市裡的某間大學。為了唸書而離鄉,我因此成了詩人口中說的遊子。但卻意外的沒任何不適應,我在這城市裡自由自在的優游。你們初認識的熱鬧夜市街,她和姊妹常Shopping的百貨公司,偶而悠閒會去的連鎖書店或是星巴克,不到一年時間,都變成我與朋友愛消磨時間的最佳去處。這些與家鄉無異的街景,無形中消減了那種離鄉背井的苦悶,沒有過分多的鄉愁纏我,我快活地消磨我的青春。
你有一段與我不相關的記憶,我們的人生在這棟小公寓短暫交會。
我和你是八竿子也打不著干係的人。婚後,你已習慣在某商業大樓埋葬你年輕時的夢想,過著毫無活力的生活,但我的未來藍圖才正要開始建構。只是過幾年之後,我畢了業,你離了婚;你想離開這座城市重新開始,我想久居這裡開拓夢想,這裡有我的愛情,我的未來正要起飛。畢業那天,Nelle溫暖的眼神,輕聲問我:「留下來好嗎?我們一起生活。」幸福的陽光眨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於是我們遇上了你,在BBS的一則租屋廣告上:
出租小公寓 三房兩廳
十五樓景觀佳,居住環境寬敞,採光好
有中庭公園,磁片管理,二十四小時守衛
請洽:陳先生09○○×××○○○
和你約好看屋那天是春天難得遇見的好天氣,陽光照得屋內滿室通亮,然而你憔悴的臉卻異常蒼白。只聽你有氣無力地說著:「白天都不必開燈,往外就可以看見東台中。三個房間,一個主臥,一間書房……」沉默了幾秒,你淡淡加了句:「另一間原本是計畫當嬰兒房。」Nelle和我對望無語,只是隨著你的腳步將每個房間映入眼簾,方正的格局,明亮的視野,聽你有一句沒一句地透露出你們以前的生活種種。而我正在腦中撿你零碎的語句拼湊著關於你和她的故事。
她和你是大學同學兼班對,在你18歲那年冬天,她走進你的人生,一直到你們畢業、結婚,你都以為她會這樣一直參與你往後的歲月。為此你努力工作、存錢,好不容易攢到這棟小公寓,而她也順利的成為這裡的女主人。你說帶她到這間屋子的第一天也是個好天氣,她在客廳聽你傻裡傻氣的求婚後便開心到掉眼淚。一切的擺飾都是由著她去佈置,你說看著她挑家具那專注的眼神好可愛,就連她吵著要把房門漆成粉紫色,你也都順了她。
「誰知道才去大陸沒一年,她就說要離婚。」在你轉身背對我,黯然地看著主臥房時,我聽到你幽幽地吐出這麼一句話。我暗自揣測,是愛情終究輸給寂寞,或是有著更幽暗的糾葛?想像假如Nelle遠在另一個國度,我將要如何與他分享生命中的喜怒哀樂?如果我流淚的時候,Nelle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立即以他溫厚的手掌捧著我的臉。如果,愛情是如此碰觸不著,「我們」又如何成就為「我們」?
Nelle眼帶笑意的看著我,一如以往,他大約猜出我的心神飄向何方。每當我困惑猶疑,層層疊疊的往思緒裡鑽,他總會給我時間,耐性陪著。有時,如同此刻,當我困住自己,他會兩手拉拉我怕癢的耳垂,帶我回有陽光的視野。
我們邊笑鬧著,邊竊竊私語商量著,或許租金可以再壓低。「陳先生,我們覺得這房子不錯!不過我們想再回去考慮考慮,過幾天再連絡你好嗎?」
「好好好!不過要快啊!其實還滿多人來看過後都很滿意。」
「好!我一定盡快跟你聯絡。」我看著Nelle微笑地對你說。
你以一個數字出租了那間小公寓,你對那裡的一切記憶似乎與我們無關,然而我們就這樣即將搬入原屬於你的城堡,成為你的房客。走出電梯,向你道別的那瞬間,我心想著:「我們想成為你的房客,卻無意終結你對那裡投注的情感。」我將我心裡那份彷彿侵占他人領地的愧疚感告訴Nelle,Nelle笑笑的看著我:「妳真是個小女孩。」他繼續說著,「也許記憶無論如何都不會終結,但那段感情,他已經錯過了。而我們的正要開始。」那粉紫色的門,也許對一個等待的女子而言是沉重的提醒吧:妳怎麼孤單的待在這象徵幸福的「家」?
「我們會不會有一天也必須分隔兩地?」我擔憂了起來。Nelle和我認識在我22歲的仲夏,感情的事總是發生我不曾預料的那一瞬間,原本是湊合我和另一人的場合,沒料到卻湊合了我和Nelle。而後我的人生藍圖起了極大的改變。原以為畢業後就是要回家鄕,找份工作努力償還就學貸款這個包袱,接下來的人生就是還房貸、工作,以及還房貸、工作。此時為了Nelle一句話,我選擇不一樣的人生。現在,只想要有個屬於我們的城堡。這樣的未來是否也曾存在你的腦海裡?只是你的伴侶中途遠離了你們的領地。
「不是我帶著妳走,就是我跟妳去。」典型的Nelle式回答,簡單,明瞭,承諾。我總對他率直的情感表達方式不知如何招架,只是微笑的看著他不發一語。
我和你真的毫無關係,卻用了一下午的時間為你的未來感到哀傷。Nelle說:「何必感到哀傷,他不一定就此不幸。說不定更好的未來正等著他。」我想也是,我們只是你的房客,不是你命運的見證者,你的生命尚未終結,此刻說什麼都言言之過早。「那間公寓你覺得怎麼樣呢?」我轉身問Nelle。
他堅定的摟著我的腰,「妳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時,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