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淑棉(中興大學臺灣文學所三年級)
我還是得回到我的故里我的祖國,或許在那裡才能突出我的才能,那是我的地方,我屬於那個東方,那個中文思維,那個幽玄內在。
旅行的出走與回歸
「我還在尋找進入我世界入口的關鍵字。」
就鍾文音的旅行書寫切片觀察,是以「出走」的移動方式,去尋找異地空間與自我對話的可能性。而漂泊的靈魂是不安定的,鍾文音總是置身異域,卻每每望向原生島嶼,於是形成「出走與回歸」回環往復的足跡,而這種循環同時也形塑出鍾文音個體生命的模式:緣於困頓的生命而離開,在長途跋涉的旅途中又不斷的被記憶與歷史召喚,於是踏上回歸自我的返程。多年行脚走訪情人城市中的莒哈絲、卡蜜兒或西蒙波娃乃至烈性的芙烈達.卡蘿等人,才發現藝術因為回到他們的祖國才走到更深邃的內在,因而發光。異地的空間轉換經過時間的壓縮而變得簡單,於是展開移動的可能;厭倦自我行為模式的重複,行旅中孤獨經驗的籠罩,所以一個人的漫漫旅路有了定錨。鍾文音認為《三城三戀》終結了關於我最初旅行懷有的那種熱情,而對自己正式宣告「後鍾文音」時代的來臨,遠離夢遊症年代。
痛苦淬鋉在畫布上的芙烈達.卡蘿
墨西哥的高地寒氣甚濃,霧是此城的迷幻劑,帶著朝聖的脚步,作者來到卡蘿的故居──藍屋。藍屋大黃大藍的色彩,正如卡蘿對愛情的絕對與純粹;卡蘿以畫作呈現自我「鑿痕」的藝術,自由流動的色彩,自我剖析的誠實凝視,是一種真實的生命本質。作者以擬真的筆法寫出卡蘿在藍屋廚房中,穿透鵝黃的空間,心情是歡樂的,是陽光的,那懸吊牆壁的鍋碗瓢盆,恍然間有了杯盤相擊的聲音,這是屬於卡蘿與迪亞哥的快樂時空。而縱使卡蘿的生命佈滿荊棘,她也不修剪她的生命岔枝或擁擠,因為她強烈索需這般特色,就像是一隻帶傷的鹿在森林被獵捕,她仍昂首。
「愛是活著的唯一理由」。在想著卡蘿的同時,鍾文音同時也凝視自己,而凝視自己就等於凝視了一個曾經參與我生命的他者。她從卡蘿身上體會到尼采所說的,「那無法殺死你生命的,將使你更強壯」。愛情的背叛,身體的危墜,都是導向生命的能量—繪畫,也成就了卡蘿之所以為卡蘿。長年關注愛情題材的鍾文音,在其作品《愛別離》(2004)、《豔歌行》(2006)中,即呈現耽美與徹悟的愛情主題氛圍;鍾文音認為就像是卡蘿和迪亞哥的愛一樣,愛的本質還在,但人性易變,愛的大雨流過人們的肉身,它就開始質變了。
悲傷的符碼,文學恆星的卡夫卡
布拉格的新靈魂地標──The City of K,K城。一個照亮整個國家光芒的靈光所在。美術館的設計如同生前的卡夫卡始終在體制之外,打破一般傳統平面概念,將長篇小說《審判》以辦公室鐵櫃裝置呈現,《城堡》運用三稜鏡折射原理交織出人的真實「生存」處境。三度立體空間使作品視覺化,魔幻現實逼臨眼前,流洩卡夫卡對生存的思考與思維核心。在卡夫卡沉重的生命氛圍旁,有一間帶義式閒散人文的連鎖咖啡館EBEL,原來沉重與輕鬆是如此對比而又緊臨在旁。卡夫卡活在變形扭曲的皮相裏,却何其有幸的在臨終前得到愛情的眷顧,與朶拉飽滿的愛情讓卡夫卡燃起強烈的求生渴望,就這麼一年,肉體病得最劇烈,精神却最圓滿。作者透過書寫與卡夫卡對話,目的在於藉由與他者的喃喃自語反觀自己的生命本質。
我很遺憾我們在旅途裡認識。
你說有遺憾之感代表我在意。
我在意嗎?
還是我只是悵然認可這樣的遺憾才是真正的人生實相。
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三城三戀》,頁175)
泅泳在卡夫卡流放的地景裡,與良知者對話得以寬慰游離漂流的行旅之心。
作者循著絲絨革命所帶來的民主布拉格之春,却也見到了資本徹底化的捷克變成一個個「俄羅斯娃娃」的商品符碼,瀰漫著夜霧愁緒的革命之城從此從記憶地平線斷裂。在溫瑟拉斯廣場的人潮沒有人會記得巴拉赫(Jan Palach)曾在此處以火焚身的悲情民主,僅剩充斥商業消費所形成的荒陌感,就好像捷克小說家赫拉巴爾作品中那種會心一笑裡,又感到十分悲涼;而帶著嘲諷面對生活正是捷克人的生命本質。
孤獨吶喊的孟克
奧斯陸的冷冽色調讓人們存在著空間的疏離與心靈的渴望靠近。孤獨的孟克徘徊在出走與返鄉的歷程,每每返回挪威展出時就備受批評,不懂為什麼自己在祖國竟是不受歡迎的,因此他一旦再拿到國家獎學金時就又離開祖國,來回於巴黎與奧斯陸之間。作者來到蒼白大地的挪威,終年只有3個月春夏陽光之地,地理環境影響了這裏人們的內在,目光所及的內在世界是冷調的。作者與友人杜爾因相遇背景的置換,成為彼此最接近的陌生人,「心當然是多變的,心才是我的臉。」作者在旅途中遇到對的人就打開心扉,不對就闔上心,誠如孟克帶著批評出走母土,而在異鄉又被巨大的孤獨包圍。「生命的苦痛與孤獨是孟克的永恆主題。」作為一個專業畫家,為了生存與意志,仍持續創作下去,他必須量產,且質佳,否則就無法在困頓中生存下來。作者心有戚戚的感知著「書寫」也是解決生命困頓的出口。人生一切都是堪忍的,潛藏在孟克那要命的孤冷體質下,有一顆異常熱帶的騷動之心,吸引著後人不斷地跟著他一起吶喊。
三座城市.三段永恆
鍾文音藉由三段精彩的創作生命與愛情故事,隨著移動的腳步,目光所及的空間地景巧妙的與「自我」結合。出走與回歸是女性望向世界燃燒生命厚度的路徑,鍾文音對話式的旅行書寫,目的在於造成雙重視角便於觀照自已,去除國界的思考帶著無邊的漂泊目光,以飛翔的文字展現書寫,作者的脚步永遠都在旅途上,是出走也是回歸;而三段不朽的永恆經典,也是生命靈魂的發光點。